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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常生活

女人的淺水灘

更新時間:2018-03-19 12:38:59 來源：halede3.cn 編輯：本站編輯　已被瀏覽 次 查看評論
張家界旅游網(wǎng) 公眾微信號 河邊洗衣服時，洗到一雙繡花鞋墊，鞋墊偏小，但樣式繁復(fù)，有枝蔓，花，花骨朵，其間繡一個繁體的“亞”字，整個畫面色彩豐富，渲染夸張，明艷中透著土氣。
這是奶奶繡給我的鞋墊。每次給鞋墊，奶奶總是神秘兮兮地用袋子包緊，見沒有其他人時，趕緊往我懷里或口袋里塞。奶奶因?yàn)榧{得不多，不能每個孫子輩都有，只好這樣掖掖藏藏。近年來，奶奶因?yàn)橐暳τ鷿u渾沌，鞋墊做得更少了，一年也就一兩雙。我多次勸奶奶莫再納鞋墊，奶奶總說她年紀(jì)大了，不能再幫我們做點(diǎn)什么，只有鞋墊她還沒有丟。奶奶今年80歲，爺爺去世又早，枯守日子，內(nèi)心清寡，只好在目力可行時，心里惦著喜歡的子孫，一針一線，走著藝術(shù)的路——愛的藝術(shù)。
坐在水邊，想念奶奶?？晌以谒飨优?。索溪河是武陵源的生命河，高山流水而來，河水晝開夜合，冬暖夏涼。當(dāng)索溪河悠悠流經(jīng)鄉(xiāng)下老家的小河時，奶奶是否正坐在后門口專心給我納鞋墊？或徘徊在河邊觀望爺爺?shù)膲灥?？在這個河畔，奶奶洗浣了一輩子，為公婆，為爺爺，為子女，為孫輩，后來又為重孫輩，直到風(fēng)燭殘年。
我十八歲時，有一次奶奶和兩個姑姑非要逼我學(xué)納鞋墊，怎么粘樣本，怎么描邊，怎么走線。我不屑于針線活。姑姑倒是把握十足，她說：“有一天你自己會學(xué)的。”姑算錯了，在做鞋墊這事上，我就是不下水。但是，有關(guān)女人的洗洗刷刷，我竟然早已無師自通。
最開始經(jīng)過河岸，我還慣常憂郁，靜靜地行走著，水中的洗浣，仿佛離我很遠(yuǎn)。然而，當(dāng)我溜了一圈兩圈之后，手上開始有了擦布，有了衣服，被子，棒槌，一只或兩只拖把，洗衣粉，肥皂，刷子等等，用塑料袋裝了掛在拖把上，走路時，塑料袋搖啊擺呀地隨我走。當(dāng)我手上的東西越來越多，多到拿不動的時候，后面開始跟上孩子。孩子從能給我拿簡單的物什，逐漸能背一兩只拖把或提一小桶衣服了。時常，他牢騷滿腹地跟在我后面嚷嚷：“媽媽，我不是你的駝鳥！”
這時候起，我發(fā)現(xiàn)我是一只滿負(fù)愛的駝鳥。從家鄉(xiāng)的小河到索溪河，淺灘處，高根鞋一次比一次矮下去。河邊，從不缺少洗浣的女人，中老年婆姨居多，她們聚到一起，家常里短一大堆。一不小心，我就會走進(jìn)別人的故事。
張婆婆六十多歲，來自鄉(xiāng)下，兒媳做小生意，她帶三歲的小孫子，還要洗衣做飯。孫子不好帶，媳婦經(jīng)常拉長著臉。她逢了老伙伴們就說：我都快埋進(jìn)土里的人了，還要洗衣服，做飯，侍弄小的。我一個人在鄉(xiāng)下幾好，種點(diǎn)包谷夠我吃了，又自在又舒心。
胡婆婆接話：我兒媳都在單位上班，家里條件過得去，兒子也心疼我。可媳婦見我閑著，時不時地指桑罵槐，受不住啊。我要還有地，就也去種地。可我的地早被政府征收了。
毛婆婆將穿靴子的腳從水里收了回來，她一邊搓揉一塊嬰兒尿片，一邊氣喘吁吁地說：你們這么洗來洗去指望什么？我可就指望過幾天不洗不刷的日子。我這腿，年輕時在水里泡多了，落下風(fēng)濕，如今一沾冷水就痛。我這肩，做姑娘時肩上是一背簍，嫁了人是一背簍，老了還是一背簍，哪還背得動？沒辦法，老了的人，掙不到錢了，就得忍氣吞聲……
聽著，我忍不住挺了挺酸痛的腰身，這一挺，才發(fā)現(xiàn)對面一直不說話的胖婆婆也挺起了滾圓的腰腹，一只手輕輕地捶著后背，眼睛卻凝然不動地盯在虛無的某一處。老人目光渾濁、粘稠、遲滯，這目光里到底有什么又沒有什么呢？
正驚疑時，胖婆婆嘆息著說：我兒媳倒是不讓我洗，怕我在河邊摔中風(fēng)了?？晌疫@身筋骨真不做點(diǎn)什么時，閑著也難受。做什么呢？麻將不會摸，撲克不會打，看電視眼睛瞎。在家里，年輕的不跟你講話。老的呢，跟他講了一輩子，都講完了。出去吧，哪兒歡迎我這老婆子？不講話，不做事，沒地兒去，不如洗洗刷刷，老姐妹坐一起，還能圖個熱鬧。……
偶爾，我也會插上幾句，表明一下做媳也不容易。而這時，我會突然驚訝自己怎么也變得這么零碎、不堪了。甚至，我發(fā)現(xiàn)我每一刷子用的力度，每一擰衣服的姿勢，每一起身時腰身的酸軟，都與這些婆姨們?nèi)绯鲆晦H。很多次，我從她們遷就隱忍的目光里看到奶奶和母親的影子，還有跟我說出女性傳承的姑姑——她們一輩子在河邊的淺水灘或池塘邊浸泡自己，直到碼頭邊的水影被歲月的風(fēng)吹老，吹遠(yuǎn)，又吹出新的影子。
歡欣如我，幽寂如我——終究下水了，沿著奶奶走過的路，經(jīng)過母親，邂逅很多同路的婆姨。當(dāng)我把青春浸泡在湯湯麗水之中，我其實(shí)就已經(jīng)是奶奶繡出的一只鞋墊，路有多遠(yuǎn)，就有多艱澀繁重，就有多落寞孤獨(dú)。上岸，只是生活現(xiàn)場中的一種姿態(tài)，一個短暫的擱淺過程，只要生命不息，就不會決絕冷酷地站在岸邊觀望。
女人的淺水灘，一輩子，其實(shí)是女人的深水潭。 張家界旅游網(wǎng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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